38.第 3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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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男青年不搭理他,只冲荣三鲤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你好, 在下常清廷, 敢问你贵姓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冷冷地看着他, “荣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荣小姐,幸会幸会,没想到居然能在西街口遇见如此绝色佳人, 真是常某三生有幸。”

    常清廷说起话来像唱戏, 慷慨激昂,语气丰富, “不知荣小姐愿意与我们去喝杯咖啡么?你看,那些都是我的伙伴,开汽车来的。”

    平州街头常年游荡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二世祖,家里有钱,自己有闲,每天不是在戏院看戏就是在舞厅跳舞。

    他们最喜爱包养漂亮的小伶人, 第二喜爱在街头寻觅美丽单纯的女孩,凭借着自己打扮时髦的相貌和出手阔绰,把女孩用一杯咖啡或一顿西餐骗去,白睡几天,睡腻了拍拍屁股就走。

    荣三鲤在平州长大,这种人见得多了,没想到原来锦州也有同样的人, 还不长眼的看上了她。

    她朝那堆同伴瞥了眼, 与这位常清廷是一般货色, 微微一笑,温婉柔媚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不想跟他们喝,只想跟你喝呀。”

    常清廷没想到她如此主动,心中微喜,忙说:“那我就单独开车带你去,你等等,我去拿车钥匙。”

    他风似的跑过去,又风似的跑回来,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,邀请荣三鲤去车上。

    荣三鲤跟着走,顾小楼自然也跟着走。

    常清廷这才注意到他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弟弟,一向跟着我的,他离不开我,我离不开他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勾住顾小楼的胳膊,姿势十分亲密。

    常清廷见他细皮嫩肉,模样比许多女人都好看,心想今天莫非是撞了大运,可以来个骑龙弄凤?

    如此一想,他的步伐更急切了。

    三人来到停车处,常清廷正要开车,荣三鲤突然哎呀了一声,娇滴滴地说:

    “我脚崴了。”

    他立刻挺身而出,“我帮你揉揉?”

    荣三鲤点头,他蹲下身掀起她的薄呢裙摆,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。

    那么滑嫩的皮肤,看得他心神荡漾,握住脚踝正要揉,荣三鲤突然抬腿给了他当胸一脚,力度不大,角度却很刁钻,他足足滚了三四圈才停下,痛得眼前发黑。

    “玩玩伶人也就算了,毕竟你情我愿,可到大街上来骗姑娘,不怕遭天谴么?”

    荣三鲤抖抖裙摆,哪里还有半点柔媚之态。

    常清廷活了二十多年,从没受过这种气,起身要反击。

    顾小楼一脚踩在他脖子上,让他重新倒地,差点踩掉半条命。

   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练家子,对方还特地诱他落单,斗下去是自己吃亏。

    这两人看起来面生,估计是外面来的。锦州是自己的地盘,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,怕以后出不了这口气?

    常清廷定定心神,换了表情求饶。

    “是我有眼不识泰山,是我色胆包天,以后再也不敢了,求求你们放了我吧……这些钱拿去喝茶。”

    他双手捧出几块大洋,荣三鲤示意顾小楼接住,这才放过了他。

    经常清廷一打岔,回去的路上顾小楼忘记退衣服的事,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几块大洋。

    “三鲤你收他的钱做什么?敢调戏你,就该把他的腿打断,让他留着臭钱当医药费去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瞥见路边有个拄拐讨饭的老头,将大洋丢到他的破碗里去,侧过脸笑道:

    “劫富济贫,好事一桩。”

    顾小楼一看见她丢钱给讨饭的,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。一想起当年的自己,就想起她不顾他衣衫褴褛,满头跳蚤,温柔地握住他的手,把他带回荣府的情形。

    往后的余生与其说是报恩,更不如说她是他的信仰,是照亮前行路线唯一的光。

    倘若以后没有荣三鲤,他也就变成瞎眼的猫,不知该往哪里走了。

    酒楼开张的余热维持了好几天,由于不用再抽奖和发红包,收支恢复正常水平,每天能做个一百来单生意,除去原材料和人工支出,差不多能赚四五百文。

    一天四五百文,一个月十几块大洋,交完房租后只剩不足十块,赚得着实不多,不过勉强能够维持。

    然而到了第五天,锦鲤楼的生意一下子锐减,不仅没什么人来吃饭,连黄老头的粉皮也不太好卖了。

    夜里荣三鲤算账,怎么算怎么不对劲,推开窗户往对门一看,发现他们依然灯火通明,大堂里隐约有食客的身影晃动。

    莫不是常鲁易又想了什么招,把人吸引过去?

    天亮后她找到店里最机灵的一个跑堂,塞给他一些喝酒钱,让他帮忙打听情况。

    别看锦鲤楼和常家饭庄互相抢生意,跑堂之间却经常聚到一起聊天,交流一下彼此的工钱,或者埋怨一下工作。

    荣三鲤为人大方,常鲁易则是出了名的抠门,哪怕连牙缝里的韭菜也舍不得抠出来打赏杂役。

    杂役对他心有怨气,敢怒不敢言,当锦鲤楼的跑堂一去问话,随便给了点好处,他就把自家老板的秘诀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原来时至三月,城外大运河里放养的河虾已经可以捕捞了。常鲁易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,与几个老鱼贩子保持合作,向他们预订了今年第一批河虾,每个足有少女的巴掌那么大,活蹦乱跳,新鲜极了。

    他们的常家菜里有道菜为汆虾丸子,以最新鲜的虾肉制成,不用面粉不挂糊,凭着戏法般的好手艺,让爽滑脆弹的虾肉变成丸子。用清澈见底的白开水汆熟捞出,不放盐油味精等调料,只撒几粒葱花,倒几滴东阴酱油,味道就极尽鲜美,使那些饕餮之客流连忘返。

    这在常家菜里算一道硬菜了,耗时耗料,原材料价格也高,平日一盘十几个虾丸怎么都得卖三五十文铜板,这两天只要消费就抽奖免费送,据说已经送出去几十盘。

    为了抢占早上的生意,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鲜虾云吞,每天十点前限量供应,一碗也就三文钱,不比粉皮贵多少。

    锦州城的人一个冬天没吃虾,自然都上赶着去尝鲜。

    原来是玩她玩过的手段……荣三鲤站在大堂里看着对门,嗤笑了声。

    顾小楼也从跑堂口中得知食客减少的秘密,走过来问:

    “三鲤,再这样下去,会不会没人来店里吃了啊?不如我们也做虾丸怎么样,你怕不如他家好吃的话,我就雇个面生的人过去,偷偷带一盘汆虾丸出来,咱们研究研究到底用得什么秘诀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找个卧底?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,忽然想起黄老头,招手叫他过来,小声询问:

    “你在他家门口干了这么多年,知道他们家的虾丸子是怎么做的吗?”

    黄老头苦笑,“就凭我一个月赚那么点钱,哪里吃得起虾丸子?舔盘子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还是得雇人。”

    顾小楼说着就要出门寻觅合适人选,荣三鲤却伸出一只手,拦住他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你不想用这种办法吗?”顾小楼道:“你不说我不说,没有人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摇摇头,沉吟道:

    “他们家的秘方,我想我应该猜得出……”

    顾小楼大喜,“真的?那我们也开始做虾丸子吧,卖得再比他们便宜些,肯定有人过来吃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笑笑。

    “做生意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,就永远只能赚他不稀得赚的钱。小楼,你别管这事了,帮我跑一趟码头。”

    “去买虾吗?”

    她抿着嘴唇笑,招手让他过来,冲他耳语交代一番,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:

    “还是找上次的鱼贩,知道吗?”

    顾小楼听得满头雾水,不知她为何突然买这个东西,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,就理理衣襟出了门。

    他离开后,荣三鲤把为数不多的客人交给黄老头夫妇和跑堂,自己回到卧室,拿出了曾祖父的传家菜谱。

    曾祖父最拿手的是广东菜,但是随皇帝进京后,为了丰富他餐桌上的菜肴,特地走南闯北,学习了许多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。

    早春三月,山上水里的鲜物已经与河虾一样迫不及待地钻出头,她得好好研究一番,与常鲁易切磋切磋。

    顾小楼很快就抵达码头,找到已与他们合作过几次的鱼贩贺六。

    此时正值下午,艳阳高照,开船捕鱼的渔民还没回来。鱼贩子们无事可做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牌,只有贺六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,屁股垫着装鱼用的筐子,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。

    之后民间起义,群雄四起,多方参战,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,自此不敢再进攻。

    提拔霍初霄,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,逼退东阴人后,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,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,自立新国,任总理一职。

    不过那都是后话了,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,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,被屠杀满门,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。

    东阴人横行霸道,他走投无路,拿着信物投奔荣家,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。

    □□父素来胆小,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,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,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?不仅将他拒之门外,连信物也丢还给他,当做退婚。

    霍初霄黯然离去,不知究竟去了哪里,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,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,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。

    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,原主为了报仇,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,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。

    无奈技不如人,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。

    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,替她重活一世,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。

    荣三鲤洗干净脸,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,推开门走出去。

    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,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,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,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她走进大堂时,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,屋内鲜香飘溢,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。

    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,热情地跟她打招呼:

    “老板,起床了啊,要不要吃碗粉皮?”

    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,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。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,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。

    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,很重口味的馆子菜,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,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,没有要她的粉皮。

    正要离去时,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。

    “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?还埋头做生意呢,去凑凑热闹啊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好奇地问:“西街口?”

    “是啊,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,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,从早到晚一整天,做什么的都有。糖人啊、唱戏啊、杂耍啊,可好玩呢。”

    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,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,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,就对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小楼,今天有好地方,我们出去逛逛。”

    顾小楼满头雾水,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。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,让他们看好店,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。

    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,等出门一看,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,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。

    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,过两条街就到,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,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,街道被拆了,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,供百姓赶集用。

    还未走到目的地,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,有叫卖的、讨价还价的,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。

    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,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,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,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。

    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,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。

    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,不曾松懈过,今日难得放松,心中生出了些期待。

    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,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,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,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,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。

    “三鲤,这里人这么多,要不改天再来吧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听他央劝,抬头看了一眼,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,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。

    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。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,听到她说:

    “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,那还逛个什么劲儿?来,跟着我走。”

    两人挤在人潮中,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,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。

    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,慌张感顿时消失,悬空的心有了着落,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,踮起脚尖一看,连忙摇荣三鲤的手。

    “三鲤你看,居然有卖打卤面的,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?”

    荣三鲤心中一喜,随他挤到店外看,靠近后却失望了。

    “这个味道不正宗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?”

    “算了,改天有空自己做吧。”

    两人离开面店,一路走走逛逛,热闹得目不暇接。

    他们中午要做生意,看戏来不及,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。

    荣三鲤转来转去,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,里面有男装售卖,款式看起来很不错,估计价格也不菲,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,只有他家门可罗雀。

    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,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,死活不肯进。

    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,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?

    荣三鲤反复劝说,未等他同意,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。

    西街口人挤人,大家默认不开车。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,人们不但没指责,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。

    奇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,顾小楼喃喃道:“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?市长,省长?”

    荣三鲤没说话,紧盯那辆车,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,车门打开后,先跳下来两个端□□的士兵,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,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。

    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,士兵紧跟在旁,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,更像在监视他们。

    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,模样却很不错,气度非凡,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。

    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,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,战战兢兢,丝毫不敢造次。

    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,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,低声道:

    “打听一下。”

    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,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,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很快,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。

    据小贩说,那中年男人姓盛,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,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。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,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,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。

    军阀在战场上献身,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陈闲庭有心收服他,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,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,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,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,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。

    全锦州的人都知道,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,有人企图上山偷看,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。

    盛参谋长性格随和,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,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,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,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,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,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。

    荣三鲤听完,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。

    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,对方全名盛如锦,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,曾与爷爷交过手。

    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,说他是儒将,既有冲锋陷阵之勇,也有博古通今之识。出生不低,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,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,可惜生错了年代,活在这乱世里。

    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,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,真是世事无常。

    “三鲤……”

    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,推了推她,压低声音说:“这人我们招惹不起,也不认识,还是别管他了吧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,下一秒就满面春风,拉拉他的衣领说:

    “行啊,不管他,来管管你的衣服吧。你是我唯一的儿子,怎么能穿得太寒酸,那不是给我丢脸么?”

    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,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。

    店里卖本地货、美国货、苏州货,各有千秋。

    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,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,款式看起来像西装,但是没垫肩没领带,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,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,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。

    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,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。

    荣三鲤是后者,即便当初在平州,家里还平安富裕时,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,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。

    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,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,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。

    她让顾小楼去试,等换好出来,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,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,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,清新感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,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。

    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,生怕他脱下来。

    顾小楼问:“这套衣服多少钱?”

    她比了个巴掌。

    “五百文?”

    她摇头。

    “五块大洋?”

    又摇头。

    顾小楼用力咽唾沫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。

    “五十块大洋?三鲤你疯了吧,快退掉!”

    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,最是韶年留不住,穿得这么好看,倾家荡产也值得了,怎么能退?

    顾小楼犯了牛脾气,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。

    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,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,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,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,再也移不开。

    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,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,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。

    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,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,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,看中东西就指,她保管给他弄来。

    换做以前,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,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,也怪有意思。

    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,明里笑呵呵,背地捅刀子,他们家的钱……哼,不坑白不坑。

    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,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,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,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。

    常清廷斜眼瞥他们。

    “你们想往哪里去?”

    “锦州我不熟,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?你决定好了呀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,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,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。

    常清廷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行,那我就看着开了……诶,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。”

    “他叫顾小楼。”

    “顾小楼……”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,似笑非笑,“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,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,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,笑容狡黠,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。

    “是什么关系重要吗?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,我就不这样认为。只要自己喜欢,管他的呢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,由衷地夸赞:“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,果真爽言爽语,深得我意!”

    他玩过许多女人,最怕的就是“负责任”三个字,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,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,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,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,令路人怨声载道。

    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,实在好奇。

    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,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?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,恨意化解就算了?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,真是让人费解。

    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?

    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,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,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,漫不经心地玩弄着。

    从他的角度看去,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,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,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,打扮得可爱漂亮,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一路开车一路聊,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,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。

    这里商铺林立,建筑物高大,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,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,非常神奇。

    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,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,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,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,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。

    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,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,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。

    他丢给他钥匙,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,口中不无吹嘘之言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锦州……不对,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!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,下周这里准能看到。无论是吃的、用的、穿的……对了,你吃过汉堡包么?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,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,我带你去尝尝。”

    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,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,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“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”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,但是为了让他出钱,表现得饶有兴致。

    “好啊,那我们就去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她生得如此标志,笑起来明眸善睐,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。

    常清廷失神了几秒,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,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,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。

    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,眸光一沉,清清嗓子,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。

    二人停下脚步,回头看他。

    常清廷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荣三鲤微微一笑,来到他身边。

    “我家小楼啊,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。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,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,多寒酸。可惜我没能力,开个店也是赔本店,哪里买得起手表,唉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,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。

    店员出来接待他们,问他们看中哪一款。

    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,好似脚底生了根。

    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,心惊肉跳,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。

    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,怎么能小气?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,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?要是不买,更是丢了大脸。

    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,伸出的手有些颤抖。

    “给那块包起来。”

    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,连忙去找盒子。

    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,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,举着他的手端详。

    “小楼的手好看,手表也好看,真合适……清廷,多谢你呀。”

    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,心里在滴血。然而钱都花了,派头定要做足,嘴角抽搐地说:

    “这点钱算什么,走,继续逛去。”

    很快,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。

    荣三鲤没再打他,全程陪在他身边,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。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,又指着什么东西时,她必定开口帮腔,暗示他给他买。

    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,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,不用什么污言秽语,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。

    等到后面,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,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。

    站在商场台阶上,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,全是高档货。

    她笑眯眯道:

    “清廷,今天真是多谢你呀,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。”

    他强撑着露出笑容,“没事,一点零花钱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,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?”

    常清廷荷包空空,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,忙说:

    “我真的有急事要走,不去了,改天吧。”

    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,才答应:“行,那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,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,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。

    “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,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,不用管我们了。小楼,咱们看电影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