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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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一晚上七点五十分,罗老刀把剪辑好的视频发给叶佳妤,由她最后发布到网上。

    叶佳妤同往常每一次发布视频之前一样,打开视频先观看一次,一面看,一面注意有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,尤其是食谱的文字。

    视频的最后,女孩拖着行李箱走出门,艰难的下了楼梯,站在路边最后一次回望曾经住过的楼房。

    然后转过头去,一步一步往前走,再也不回头,从头至尾只有背影,连一个侧脸也无。

    在昨日重现的音乐里,细细的小楷字慢慢浮现,“我没有回头,你没有挽留,此别敬你岁月无波澜,愿我余生不悲欢。”

    叶佳妤按了暂停,定定的看着这句话,忽然想起从海岛小城回来的那天。

    天气很好,她站在高铁站的站台边上,身边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,有人说着她听不懂的闽南系方言,她曾经想过要学会,因为高健在这里,也许未来她也会在这里生活。

    但是,从今往后,再也不必了。

    她记得那天还有风,风从她的面上吹过,有些潮湿,身后有喧哗的人声,她一眼都没有回头,直到车来,她就上去了。

    叶佳妤回过神来,笑了笑,自己这也算是没有回头了罢。

    “我们这一生爱过很多人,也受过很多伤,也许没有人安慰我们,但我们可以吃碗糖水,爬起来,拍拍尘土继续走,这或许就是成长的意义。”她抄写好视频的文案,然后按下发送键。

    然后她就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刷评论了,也不怎么回复,就这么看着,别人夸她拍得好手漂亮甜汤看着就想吃,她很高兴,但人家说她煮得不正宗云云,她也不在意。

    因为食物本来就只是一个载体,承托了她对生活和往事的回忆,正不正宗,本来也没什么。

    “阿渝,快出来,爷爷叫你。”门外传来了叶锐清敲门的声音。

    叶佳妤哎了一声,连忙起身要出门,刚走到门口,又走了回来,从床头柜里拿了个纸袋。

    后天便是叶老爷子的寿宴,请柬都已经派出去了,一应准备工作都差不多好了,叶佳妤却连穿什么衣服都还没决定。

    叶庭生心知女儿不愿意出现在那些你来我往的场合,又怕劝多了她不高兴,于是请老爷子来劝。

    老爷子便拉下了脸,“你不肯得罪闺女儿,我就得得罪孙女儿,有你这样当儿子的没有?”

    “哎呀,这不是你是我爹嘛……”叶庭生捂了捂脸躲开老父的目光,扭头就看见了叶佳妤,忙招手道,“阿渝快来,爷爷说有话同你讲。”

    叶佳妤撇了撇嘴,坐在老爷子身边,“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,不就是衣服吗,放心罢,我心里有数。”

    “有数就行,我就说阿渝是个乖孩子,哪里用我们操心,你爸真是想太多了。”老爷子笑呵呵的,乐得不用说那些叶佳妤不爱听的话。

    叶锐渊从厨房端了个托盘,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碗陈皮红豆沙,是家政阿姨在回去前就煮好了温着的。

    说来这陈皮红豆沙还是叶佳妤教阿姨做的,取上好的饱满红豆浸泡一夜,陈皮用清水泡软后洗净外皮,并用小刀轻轻刮去内层的白膜,切成细丝,锅放水煮开加入红豆和陈皮丝,再煮开后便关小火慢煮。

    再加一次冷水,不停地搅动,慢慢就会看到红豆开花,起沙后加入冰糖,继续搅拌到汤汁变得完全浓稠。

    这一碗陈皮红豆沙需要花费两个多小时才能得到,还不包括泡红豆的时间,漫长而辛苦。

    可是叶佳妤很喜欢,夏天时喜欢冰镇的,冬天时喜欢温热的,于是母亲总是不辞劳苦的给她做,每次她都会笑嘻嘻的倚在门边看。

    年年岁岁,她从小女孩变成大人,慢慢的成了以前想象过的穿着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的大人,也慢慢学会了怎么熬红豆汤。

    她端着碗喝了一口红豆汤,然后放下碗,又从旁边拿起那个袋子,往老爷子跟前一送,“爷爷,生日礼物提前送你啊,快打开看看合不合心意?”

    “阿渝送的什么爷爷都喜欢。”老爷子笑得脸都皱了起来,见牙不见眼的打开手里的纸袋,从里面拿出个锦盒来。

    红色的锦盒打开,明黄的锦布上是一把紫砂壶,老爷子愣了愣,扭头看了眼叶佳妤,“……这是?”

    叶佳妤笑着弯了弯眼睛,喜滋滋的道:“这把壶叫紫气东来,是文玩店的老板推荐给我的。”

    叶锐渊兄弟俩闻言差点没忍住把嘴里的红豆沙呛出来,“阿渝,你没搞错罢,你让文玩店老板给你推荐买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的傻妹妹,你是给人送钱去的罢,人家要坑你你都没地儿说去,知道么?”叶清锐哭笑不得的看着叶佳妤。

    叶佳妤点点头,“知道啊,沈老板特地跟我说了,古玩店的东西出了门就不退不换的。”

    叶锐渊听了她这话张口就要问她花了多少钱,老爷子却抢先开口了,他也有些担心孙女儿被骗,“沈老板?阿渝,你在哪里买的东西?”

    “文玩一条街那里有家叫延和居的,老板姓沈。”叶佳妤眨眨眼睛,一五一十的把她和沈砚行的开回对话告诉家里几位。

    然后挠了挠头,“我看这把壶成色也很好啊,他是不是要坑我,我还是能感觉到的。”

    老爷子点点头,面色缓和了许多,哦了声道:“原来是沈家,那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叹了口气,嗔怪的看向笑得有点傻气冒出来的叶佳妤,“亏得是沈家那孩子开的店,不然你是被骗定了,骗钱是小,要是哪天把你给骗走了,家里可就乱了套了。”

    叶佳妤愣了愣,“爷爷你认得沈老板?”

    叶锐渊闻言呵了声,“怎么不认得,爷爷可喜欢人家了,喜欢到嫌弃我们哥俩没文化呢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不该嫌弃吗,你看看人家,一站出来就是有文化的人。”叶老爷子读书不多,叶庭生读书也一般,两个外孙虽然都读了大学,他却总是嫌弃爷几个没文化。

    他白了眼叶锐渊兄弟俩,然后又笑着给叶佳妤解释道:“你说的沈老板,大名叫沈砚行,是沈家的小儿子,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有名的教授和史学家,他虽是个做买卖的,但也从不卖假货的,口碑很好。”

    听他满口佩服的语气,叶佳妤忍不住问道:“那……爷爷,要不要请他们来参加你的寿宴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大好,人家是书香门第,跟我们也没什么来往。”老爷子沉吟了一下,还是拒绝了,只是语气略有些遗憾。

    叶佳妤眼睛转了转,笑着点点头哦了声,又继续吃已经快凉了的红豆沙,黏稠的豆沙里夹杂着陈皮的香气,淡淡的,甜甜的,一直润到了心底去。

    叶庭生一直看着祖孙几个,他把最后一口红豆沙吃完,忽然说了句:“这陈皮红豆沙还没……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忽然又换了话题,“爸,要不要叫阿渝妈妈也过去?”

    老爷子正把玩着那把紫气东来紫砂壶,闻言抬了抬眼皮,淡声道:“你看着办罢。”

    叶佳妤拿匙羹的手顿了顿溜了眼祖父和父亲,一个面色寡淡,一个讪讪无语,她忙调转目光看向两个表哥,见他们俩都低着头认真吃糖水,便也低下头去慢吞吞的喝着,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她知道,祖父对父亲离婚是颇有微词的,他觉得男人玩归玩,但不能不顾妻子的感受,再如何,也要在妻子允许的情况下去玩,这种貌合神离的事,圈子里并不少见。

    同一时间的沈家,沈砚行正抱着空碗,对母亲道:“还有么,再来碗。”

    “你都吃两碗了,再吃糖分就超标了。”沈母瞥了眼儿子,拒绝了他。

    沈砚行挑了挑眉,没什么表情的放下碗,转头去看大哥沈砚书,忽然想起了什么,立刻就笑了起来,“对了,前几天我遇到个小姑娘,来买东西,居然让我给她推荐,要是被我坑了她连哭都没地儿哭,你说好不好笑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你会坑人家小姑娘?”沈砚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“你别是逗人家了罢?”

    他是知道这个弟弟的,看起来一副正经模样,做事也一板一眼的,可他从小被宠惯了,捉弄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。

    沈砚行笑眯眯的摇摇头,“怎么会呢,我跟人家又不熟。”

    是呀,不熟,那便是逗了又怎样呢,小姑娘脸皮肯定是薄的,也不好意思同他扯,更不会找他算账,毕竟他眼光一向很准的。

    沈砚书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,依旧似笑非笑的瞅着他。

    沈老爷子此时从书房出来,拿了卷画轴,递给了沈砚行,“老二,后天帮我把这幅画送到四季华庭去,叶家的老爷子过寿。”

    “您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啊?”沈砚行接过画轴,随口问了句。

    沈老爷子笑了笑,在一旁坐下,“去年我做寿人家送了礼,我这也是礼尚往来,其实不大熟。”

    按理说,沈叶两家一个从商一个从文,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,可前两年叶家老爷子曾经被人介绍来跟祖父求过字,于是便认得了,两位老人多少有些交集,可小辈们却是没有的。

    沈砚行不置可否的笑笑,“行,到时候我让穆牧送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亲自去罢,显得郑重点,毕竟是人家九十大寿。”老爷子闻言劝了一句。

    沈砚行依旧不置可否,应了声好便作罢。

    他瞥了眼电视,发现已经调到戏剧频道了,便拿着手机开始刷微博。

    他也算是大V,纸上春秋这个账号开了几年,日常普及些文物和历史知识,百来万粉丝总是有的。

    忽然想起被叶佳妤买走的那把紫气东来紫砂壶,他想了想,编了一条跟紫砂壶有关的小趣闻,“紫砂壶鼻祖供春曾是学宪吴颐山的书童,当时金沙寺里有位高僧喜欢结交制壶人,不久便学会了这门手艺。吴颐山借寺读书,书童供春生性灵慧,暗暗偷学制壶。一天主人与和尚下棋,供春便用和尚洗手里沉淀的泥,偷捏一把茶壶,深受和尚赏识,供春的作品轰动了窑场。供春壶如今在博物馆成列,已经被奉为稀世珍宝。”

    发完这条微博他便随便刷着热门的信息,也不知刷了多久,刷到一条点赞很高的美食视频。

    桂花糖芋苗的热气在清晨里仿佛散发着微香,可是却有个关于分手的故事,女主角最后毫无留恋的离开了,看似要去奔赴新的人生。

    “什么余生不悲欢,笑话,没了那男人还有别人,一样悲欢离合哭哭笑笑。”还没看完他就拉到视频的末尾,看着那两行字在心里嗤笑,暗暗嘀咕了一句。

    他看着视频里女孩的背影,忽然有些疑惑,这人怎么有些眼熟啊,在哪里见过,还是这年头年轻姑娘都长一个样了?

    算了算了,琢磨女人做什么,女人再好,也没他那屋子宝贝好,还不会惹人生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