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.第六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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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牛大丫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回神, 手撑着腰,抬头看向叶惊澜。

    安汉少有下雪, 已经许多年都没见过鹅毛大雪了, 冬日里几乎都是斑驳刺人的雨夹雪根本看不到白雪皑皑, 然而今天,猩红大氅颜色浓烈, 他的眸却极冷, 在这名少年的眸光里, 牛大丫看到了十里冰封。

    一时竟不敢言。

    他是谁?

    叶惊澜回身, 漆黑双眸看向顾软软, “你有没有事?”顾软软仰头看着他,半年不见,不仅身量拔高了许多, 容貌也有些许变化。

    双颊少年稚嫩少了许多, 变化最大的却是那双眼睛, 他生的一双多情桃花眼,眼下绯红泪痣更是缱眷, 弯眼一笑时, 璀璨博情。然半年后的现在, 桃花眼依旧,只眸中春水似乎已经消弭,春水随着溪流远去, 只剩满树桃林。

    缱眷缠绵依旧, 却少了柔和。

    他这半年, 经历了什么?

    顾软软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,抿唇,颊边一对小酒窝:没事。

    牛大丫被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,盆骨有些疼,好像摔到了,站着都有点疼,正感受身上的痛处,却见那名把自己扔出去的精致少年正侧头关怀顾软软,轮廓温和,眸含浅笑,和面对自己时的冰冷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为什么这一看就有很钱的公子哥儿也在看顾软软?

    叶惊澜一看就不好惹,牛大丫不敢歇斯底里,却又嫉恨,为什么这样的小公子也要帮着顾软软,红着眼道:“公子可是她的朋友?你可别帮她出头了,她快定亲了!”

   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村里,又怎么会和顾软软认识?

    肯定是两人私相授受!

    顾软软震惊看着颠倒黑白的牛大丫,世上怎么会有人心这么坏?又见叶惊澜的脸色忽地一沉,忙伸手悄悄拉住了他的猩红大氅一角,轻轻摇头。

    他是生人,他来解释只会越说越乱,再有,他也说不来川话,一口官话去辩,这里人都听不懂。

    顾软软拉住了叶惊澜,一旁的顾怀月却气炸了,正要上前,一道清润却冰凉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妹妹什么时候要和人定亲了,我怎么不知道?”

    慢了两步的顾怀陵终于挤了进来,和叶惊澜站在一出,冷冷的看着牛大丫。半年不见的顾怀陵变化太大,但村里人好歹认的出来,又见他和那名红衣少年站在一处,知晓两人应该是相识的,或许是同窗。

    既然是哥哥的同窗,软丫头经常去县城,认识也是常理。

    不少人皱眉看向牛大丫,这丫头心思真坏,若怀陵没来,这个少年村里人都不认识,她刚才那些话,就是故意坏软丫头名声了。

    “发生了什么,怎么吵起来的?”顾怀陵看向刘枣,刘枣一看到顾怀陵就缩成了一团,垂着头往外面挤,“让开,我要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“话没说清你走什么走?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?!”

    顾怀月一下子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大哥,我告诉你!”

    白嫩嫩的小脸都气的发红,“今天我去张叔那边拿昨天定好的羊腿,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两在这吵架,还是因为一个男人吵的!”

    牛大丫和刘枣都到了适亲的年纪,周围就这么大个地方,两个姑娘家居然相中一个男人了。也是那小河村的张家太缺德,居然同时相看两个姑娘,这议亲一事,多看几家是对的,但你不能两个一起啊。

    就隔了一天,也不遮掩些,第二天牛家人去相看时就知道了头一天刘家已经看过了。

    这还了得?

    那张家家里牲畜良田都有,虽不是富贵人家,但条件在村里来说已经很好了,不止刘枣满意,牛大丫也愿意,昨天刘家知道了这件事,刘枣当时就不乐意了,她以为牛家是故意来截自己的胡,气一横,就直接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本来是两个姑娘的事,最多偷偷拌嘴,谁知刘枣口口声声说牛大丫来截自己胡不要脸,牛大丫自不肯认这个的,自己这边也是亲戚介绍的,什么截胡?

    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,然后就闹了一堆人来看。

    本来顾怀月也是来看好戏的,谁知两人吵着打着,居然把火烧到了顾软软身上,那张家的儿子张和觉得这两都不好看,想让他娘和顾家接触接触,说顾软软生的好,他娘不乐意,生个再好也是个哑巴。

    张家虽没动作,但这话不知怎的居然被牛大丫和刘枣知道了。

    顾怀月当然忍不下这口气了,当场跑了回去拉着顾软软和姜氏跑了过来,肯定要当场对峙,由着这两疯婆子乱嚼舌头阿姐名声还要不要了?

    顾怀月语气极快的将事情简略叙述了一遍,说完一顿,目光四扫,从一边扯过一个长木凳,爬了上去站稳,居高临下的看着牛大丫和刘枣,深呼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两个丑八怪不要脸争一个男人还拉上/我姐?”

    丑,丑八怪?

    两人震惊的看着站在长凳上的顾怀月,顾怀月完全不给她们辩解的机会,指着牛大丫骂:“你看看你,长的跟个牛犊子似的,我娘都没你这么壮实,一脸张全都是横肉,你凭什么我说姐?丑成这样就在家里呆着,出门干什么!”

    牛大丫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有你!”顾怀月手一转就指向了刘枣,“一脸麻雀斑子,几辈子没洗干净脸了?脸都洗不干净,你出门吓人干什么,看到你的脸我就恶心。”

    “呸!”

    顾怀月站在凳子上,双手叉着腰,一通骂下去,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,这顾二丫什么时候脾气这么爆了?

    “你太过分了!”

    刘枣捂着脸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雀斑,“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?你太过分了!”牛大丫也羞红了脸,十五岁的大姑娘被人指着骂丑八怪,太过分了!

    “怀月。”顾怀陵皱眉出声,牛大丫刘枣眼睛一亮,期待的看着顾怀陵,顾怀月鼓着脸,“大哥你要骂我?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她两刚才说的多难听吗?她们说姐姐能说,我说她们就说不得了?!”

    “是她们无礼在先!”

    看着因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的顾怀月,顾怀陵叹了一口气,伸手将她从凳子上拉了下来,伸手将她乱了的额发弯至耳后,淡淡道:“被狗咬一口你难道还咬回去?”

    “一嘴狗毛你不嫌脏?”

    顾怀月开始还以为会被责骂,没想到听到了这两句话,眼睛瞪的圆圆的,回神之后看着一脸呆滞的牛大丫和刘枣,捧着肚子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大哥说的是,狗咬你一口你可不能咬回去,万一有狗瘟呢!”

    “你,你———”

    牛大丫刘枣不可思议的看着顾怀陵,顾怀陵却并不理会二人,而且是转头看着正从外面挤进来的牛叔和牛婶,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他两在家准备小年饭,肯定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,有快语的大婶将事情叙述了一遍,这位大婶不偏不倚,刚才牛大丫说顾软软哑巴那些话也没漏,同样的,顾怀月骂人的那些话,她也重复了一次。

    “爹娘,他们,他们几个人合伙欺负我!”爹娘一来,牛大丫就开始哭。

    “孽障!”

    牛爹暴怒,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对着牛大丫扇了过去,牛大丫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,牛父却不管她,只歉意的看着顾家兄妹,“怀陵软软,这丫头平日被我们惯坏了,这事确实跟软软没关系,她还说那么多伤人的话,实在是不好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。”

    顾怀陵生性温和,若是以前,這事也就让了,但今日———

    “牛叔。”

    顾怀陵清浅一笑,“论理,您是长辈,家事也不该我来管,但今日有些话,我还是得说。”

    牛父:“你说你说。”

    顾怀陵看向埋在牛婶怀里哭泣面含怨色没有思考悔改的牛大丫。

    “今日之事,本是你们和刘家的事,顾家并未参与其中,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还听了那么多侮辱之言。”顾怀陵声音平淡,并无指责之意,但牛叔就是臊的慌,“怀陵———”

    “牛叔。”顾怀陵垂眸不看牛叔脸上的愧疚,清润的脸庞面无表情,“按大周律例,无事生非造谣者,传/播超一百人就惩十仗。”

    “这?”牛叔下意识的看向周围,最多二三十人,当下松了一口气,顾怀陵轻笑道:“这里确实不足一百人,但在场的诸位,不会讲这件事宣扬出去吗?”

    看着周围全是大婆大妈,其中好几个大嘴巴都在其中。

    牛叔心里一沉,“怀陵,这事是我教女不言,我一定严惩她,但这只是村里拌的口角,若是闹到衙门去,谁的脸上也不好看不是?”

    “牛叔。”顾怀陵神色不改,漆黑双瞳微敛,“你是在威胁我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没有。”牛父慌忙摆手,“我就是下意识这么一说,这闹大了,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不是?”

    周围人也跟着劝,牛叔说这话原也没错,说破大天这就是村里拌口角,这要是还闹到衙门去,是真的小题大做了。

    “大郎,听婶婶一句劝,这事不要太小题大做了,让大丫给软软道歉,以后再也不犯就是了?”

    众人劝了许久,牛父几乎快哭出来了,顾怀陵才点头,抬眼看着牛叔,“这是最后一次,再有一次,我一定会小题大做,事关舍妹声誉,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,牛叔也有女儿,应该知晓才是?”

    牛父忙点头,“你放心好了,我一定好好管教她,再没有下次的!”

    “对对,我们也会帮你看着她。”

    “她下次要还这么胡言乱语,我们帮你打她,绝不会让她再乱说什么的。”

    村民也纷纷跟着附和,这顾大郎读了书厉害的狠,这点事就要闹到衙门去,不过他说的话也在理,软丫头不能说话,只能由着别人乱嚼口舌无法分辨,当哥哥的是要帮她立起来才是,同时心里也在琢磨自家孩子。

    有几个不听话的,也要好好教育一番,不要去乱嚼嘴巴。

    牛大丫满脸愤愤,她压根不信顾怀陵会闹到衙门去的话,扭头看向一边,却见先前把自己摔出去的那个人正垂眸懒散的玩着腰间的荷包,修长白皙的指尖随意勾着一个绯红金丝的万鹤荷包,下面缀着金线流苏。

    荷包鼓鼓囊囊的,一看就很多钱。

    “还愣着干什么,快跟我们家去!”

    牛婶拉着牛大丫就要走,今天脸都被这个丫头丢光了,为了一个还在相看的男人闹到这个地步,这附近还有谁敢要她?牛婶一想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   牛大丫不肯走,扶着腰喊疼,指着叶惊澜道:“他摔我了,把我摔伤了,我身上可疼了,要他赔钱看病!”

    “看锤子看!”

    今天的脸已经丢的可多了,牛父鼓着眼睛瞪牛大丫,这村里孩子谁一天不摔几次?摔一次你还讹人钱了?伸手又要去打牛大丫的巴掌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口音有些奇怪的川话冒了出来,竟是那位一直没出声的猩红大氅的贵公子,顾软软诧异看他,这半年都学会川话了?

    叶惊澜取下手里玩了好一会的荷包,心情还不错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你想要多少钱?”

    牛大丫看着叶惊澜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,“一两,要一两银子!”

    一看他的钱就很多,一两只是小意思。

    这下子连牛婶都恨不得钻进地里了,先不说她是不是装的,就算有些痛,去郎中那里弄些跌打酒也不过几文钱的钱,居然敢张口一两银子?

    自己姑娘到底怎么了!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叶惊澜笑着答应了,居然直接低头打开荷包,然后取了一叠银票出来,拿着手里的银票晃了晃,“这是一千两。”牛大丫眼睛都红了,恨不得一双眼睛都黏在银票上,叶惊澜手晃一下,她眼睛也跟着晃一下。

    他缓缓笑了,一双桃花眼笑的璀璨又夺人目,清润的声音也染上了丝丝蛊惑,“我没有银角,只有一百两一张的银票,你确定你只要一两吗?”

    牛大丫吞了吞口水,“那,那你要给我多少?”

    是要直接给一百两吗?

    叶惊澜回身看着村里这株大银杏树,这银杏树许多年了,树长有神,所以村民还为它修了一圈高高的台阶围着,大约半人高,直接用银票指着那处台阶。

    “我摔你一次,你要价一两,你站上去,背摔从上面倒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摔够一千次,这一千两就是你的。”

    牛大丫从银子的诱惑中回神,看向那台阶,那台阶就半人高,小孩都能从上面跳下去,摔一两次不打紧,可摔一千次?再不高,一千次下来,屁股也要摔烂了!实在不舍的这些钱,竟还问,“一百次行吗?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叶惊澜轻笑,眉眼骤冷,“要么一文钱没有,要么一千两。”

    “一千两给你买棺材,够不够?”

    视线在那一刹那变得极冷,漆黑瞳孔没有半分情绪,冬日里的阴冷忽然就全钻进了那双本来极为灿烂的双眸,牛大丫丝毫不怀疑,他是想弄死自己的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啊,鬼!”

    牛大丫骇极了,竟是直接转身就跑了。

    牛大丫跑了,其他人也不敢看叶惊澜,这位小公子刚才真的好吓人,明明生的这样一副好样貌,但戾气太盛,其他人也纷纷散了,刘枣也偷偷想走,“等一下。”出声的是顾怀陵。

    顾怀陵走到浑身僵硬的刘枣面前,低声:“不要再来这里。”刘枣抬头,想要辩解,最开始确实是牛大丫把顾软软牵扯进来的,自己没有提,可是顾怀陵完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,冰冷道:“再来这里,刘向南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刘枣震惊的看着顾怀陵,顾怀陵垂眸平淡看着她。

    刘向南本只是断了子孙根,身上的伤倒是养好了,可是几个月前,忽然来人又将他打了一顿,连双腿都断了,彻底残废躺在家里,这几个月脾气越来越奇怪,家里的人都受不了他了。

    难道,这是顾怀陵做的?

    看着顾怀陵毫无情绪的一双眸子,刘枣怕极了,和先前的牛大丫一般,直接拔腿跑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顾大哥。”

    刚进顾家堂屋,叶惊澜忽然道:“我好像有些受凉,去你屋里躺一会?”顾怀陵回头看着他的眼睛,两人无声的对望了一会,“两刻钟,不能再多了。”叶惊澜点头,然后抬脚走向了顾怀陵的屋子。

    顾软软顾怀月姜氏都不解的看着顾怀陵。

    什么两刻钟?

    顾父顾二叔还没回来,几人做在堂屋喝了一杯热茶,姜氏道:“怀陵你这衣服真好看,我刚才都不敢认你了!”

    这一身看着可真贵气。

    看着婶婶的神情,顾怀陵也知道了先前为何爹和二叔不敢上前了,被匆忙带去了地牢,什么衣服都没,俞叔叔根本就没出现,每天都有人送换洗的衣物来,不换就没衣服穿,就只能穿他们准备好的衣服。

    穿了好几个月都习惯了,是以都忽略了这些衣服和自己的家境不符。

    无奈的笑了笑,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,姜氏正要问那位小舅舅,顾怀陵却突然看向正在倒茶的顾软软,“软软,惊澜有些不舒服,你去给他送些热水吧。”

    惊澜?

    顾软软眨了眨眼睛,惊澜是他的字么?

    这半年姜氏一直都没给顾软软相看,就是因为顾怀陵说过这事他有打算,只是他人一直不在,也不知道他打算的是谁,现在听到这句话,就知道打算的是那位叶小哥了!

    姜氏可喜欢叶惊澜,早就盼着他能来娶软软了!

    “快快。”直接提了一壶热水塞到顾软软手里,推着她往外走,“快去,别让人冷着了。”顾软软这才回神,垂着头,雪颊羞红的往顾怀陵的屋子去了,也明白了他们说的最多两刻钟是何意。

    顾怀月扭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顾软软离去的出侧脸,“阿姐怎么脸红了?”姜氏回身入座,抬手将她的脸掰正,“小孩子不要管。”

    顾怀陵的屋子在东边,走过一条走廊再拐个弯就到了,远远看着房门打开,顾软软脚步慢了些,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害怕,小步小步挪着往那边走,刚至门边还未抬头就被人拉着手腕拽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房门关上,顾软软踉跄了两步,手腕被松口,冷冽的寒梅香从后身传了过来,叶惊澜从身后环住了顾软软,俯身,被风吹的冰冷的脸颊贴在了顾软软的耳畔,顾软软小小瑟缩了一下,提着茶壶的指尖骤紧。

    半年不见,他的声音也似乎变的低沉了,微润的呼吸喷薄在耳畔。

    他说:“刚才有没有吓到?”